小满会上,农具俏销
小满,二十四节气之一,进入夏季的第二个节气,乡间流传着“小满三天遍地黄”“小满物满盈,小麦快长成”的乡谚。《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记载:“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随着小满节气的到来,草木开始繁茂,麦子进入灌浆期,籽粒开始鼓胀,丰收在望。小满时节的麦子还没有完全熟透,真正成熟大都在芒种前后。
记得曲剧《包公辞朝》里面有一段包公向宋王讲“农家十二月”的经典戏词,其中就提到了小满节气:四月小满麦梢黄,置办农具改糙场。杈耙扫帚牛笼嘴,镰刀绳索和锄张……
1.一年一度赶“小满”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在我的记忆中,小满时节麦子灌完浆开始泛黄,离开镰割麦尚有一段时日,但是农人们就开始为收麦忙活了,给人一种厉兵秣马大战在即的感觉。
在我们平顶山的乡村,物资交流会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兴起来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几年的光景。在没有物资交流会的漫长岁月里,但凡规模大一点的村子,每年都会有一到两个古刹大会,俗称“老日子会”。除此之外,便是一年一度雷打不动的小满会了。
乡谚说,“小麦籽,两头尖,人来客到你当先”,一句话道出了麦子在农家生活中的重要性。麦子金贵,麦收自然被农人极为看重,故而临近麦收前的小满会也显得非同一般。
顺应民意的小满会,销售的主打商品是农具和种子,捎带着还有些消夏用品和日常用具。农具有镰刀、桑杈、木锨、扫帚、牛笼嘴等,用具有麻绳、草帽、麻袋、凉席、箔、茓子等,可谓是琳琅满目。也正应了生意人的那句老话“不怕不挣钱,就怕货不全”。有些规模较大的小满会还设置有专门的牲口市儿,进行牛马骡驴等牲口交易,或者搭建台子请来戏班,热热闹闹唱大戏,其人气指数不亚于“老日子会”。
不怕大家笑话,小时候我一直把“小满会”误认为是“小麦会”,殊不知是大错特错,如今想来,除了两者读音相近容易混淆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幼时的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地里种的小麦,并不知晓小满这个节气。那时候我自认为小麦会这个叫法是准确无误的,毕竟小满会上出售的东西大多与麦收有关,叫小麦会也在情理之中。
小满会多是在小满节气当天举行,不过,提前或者错后的也有,但不多,错后的小满会俗称“偏小满会”,以区别于小满当天的正会。规模小一点的小满会都是一天,遇到唱大戏或者较为隆重的,会期多是三天,第一天为正会,其余两天为偏会。
在我的记忆中,离老家村子八里地,有一个大村叫薛庄村,也是乡政府的所在地。周边诸多村子的小满会中,属薛庄村的规模最大、人气最旺。小时候,每年麦收前我都要跟着爷爷去薛庄赶小满会,往往是天不明奶奶就起来做饭了,为的是不耽误赶会。刚吃罢清早饭,便有叔们伯们在门外扯着嗓子喊爷爷,爷爷忙不迭地应着声,把装了几领箔的架子车用绳煞好,准备拉到小满会上卖掉,换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终于,奶奶把家务活拾掇利落了,锁上门,挎着竹篮,牵着我的小手,跟在爷爷的架子车后面往村口走去。此时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已聚集了一群赶会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嗑儿,等待着还没有从家里走出来的村人。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大家一起出发。于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三五成群、前呼后拥,裹成疙瘩拧成绳,往薛庄的方向进发。走着走着,不时有周边村子的人加入,赶会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平时寂静的乡村小路这一天格外喧闹。
小满会主要是服务三夏生产的,故而卖各式各样农具和消夏用品的商贩就成了主角,这边是卖杈耙扫帚、簸箕箩头、镰刀木锨的,那边是卖芭蕉扇、草帽、凉席的,就连那些卖冰糕、糖葫芦、泥哨子的流动小贩也见缝插针,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那些给马和骡子等力畜钉掌的手艺人,躲在一处空地上忙活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富有节奏,传出老远。会场的南边是一片小树林,也是交易骡驴牛马的牲口市儿,俗称“牛绳”。交易大牲口不同于卖鸡卖鸭,中间需要有人说合,这种职业叫作牛经纪。牛把式们坐在树下优哉游哉地抽着旱烟,几个牛经纪却忙得团团转,手里掂着一杆系着红缨的鞭子,一趟趟往返于卖家和买家之间,通过手伸到衣襟下或者草帽下“比码子议价”,促成一桩桩买卖的成交。除了卖各类物品,小满会上还有说书的、卖艺的、耍猴的,有时候还会有一台大戏,甚至两台大戏对唱,俗称“唱对台戏”。
2.小满会上的名铁匠
在一年一度的小满会上,各式各样的农具是最受青睐的物什,也是津津乐道的热点。谁家的镰刀锋利钢口好,谁家的桑杈柔韧又轻巧,谁家的木锨扬起场来最顺手,谁家的麻绳结实耐用,赶会的庄稼人都了如指掌。
据新华区政协退休干部宁天成介绍,他的老家在湛河区荆山街道景庄村,过去每年农历四月初一,他都要去附近的牛楼村赶小满会。在他的记忆中,牛楼村小满会上属召村铁匠田老三打制的镰刀最畅销,可谓是一镰难求。他的老家一带流传着一句歇后语“田老三卖镰——布袋里摸”,说的就是田老三卖镰的趣闻轶事。
不少人都知道布袋里买猫的事儿,但布袋里买镰估计是头一回听说。小满会上其他人卖镰都是大同小异,在地上铺张塑料布,将没有安装镰把的镰头排放一地,任人挑任人拣,中意哪个就买下拿走。田老三则不同,每次赶小满会卖镰,他都是肩膀上搭一个布口袋,里面装了两半口袋的镰头。到地方后,把口袋从肩上卸下来,找个干净敞亮的地方一放,不用吆喝,无需招徕,顷刻间赶会的人便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田老三的镰很特别,别人的镰上一般都是印上姓氏或者全名,可他的镰上只印了三个田字。田老三卖镰的方式更特别,买者不准挑拣,只能手伸进口袋里摸,要一张摸一张,买两张摸两张,一手交钱一手交镰,概不赊账。当时别人的镰都卖块把钱一张,田老三的镰却卖一块五一张,贵了五毛钱,即便如此,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带到小满会上的七八十张镰便被一抢而光。
在宁天成的老家一带,农人们都以拥有一把田老三的镰刀而引以为豪,镰的锋利自不必说,割麦时声音清脆,镰刃所到之处麦子应声倒下,关键是结实耐用,其他镰刀割上两天麦就要磨一磨,否则钝得像牙一样,田老三的镰磨一次能用上大长一个麦天,且碰到石块也不豁口不卷刃,品质上乘绝佳。据说,田老三邻村一个铁匠,自己也打制镰刀,可是家里割麦用的都是田老三的镰刀。有一年这位铁匠的两个儿子分家,其他大件物品都分停当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把田老三的镰刀,却让前来分家的老舅犯愁了。弟兄两个都想要这张镰,争执不下,谁也不让步,险些闹翻脸。
后来,田老三年事已高,掂不起来打铁的锤子了,儿孙们都嫌打铁的活儿太累,谁也不愿意学。再往后,老人去世了,他那精湛高超的打铁手艺也失传了,至今说起来仍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3.小满会上吃美食
在物资匮乏、经济拮据的年代,乡村孩童们喜欢跟大人去赶小满会,除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疯跑着玩,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能吃到常年也吃不到的火烧、油条、胡辣汤、花米团、糖葫芦。
那时候农村生活条件差,一年到头也很难吃上几次肉,而小满会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和购置农具的庄稼人多,路途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晌午饭多在会上解决,况且庄稼人平时在家吃饭缺油少味的,眼看就要出大力收麦子了,吃点好吃的“打打牙祭”。于是,那些附近村庄卖饭的生意人便瞅准了商机。
炸油条的守着一口油锅,用两根长得有些夸张的筷子将油条捞出来,整齐地在案板上码成垛,大老远香味就直往鼻子里扑。炕火烧的站在炉子旁热得汗流浃背,小擀杖儿擀着面,还娴熟地敲打着案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煎水煎包的平底锅嗞嗞冒着热气,焦黄的包子出锅后,用木铲装入一个个小盘子,看上一眼就让人馋得直流口水。卖胡辣汤的商贩用勺子舀了一勺汤,故意高高扬起,然后轻轻呈细流往下倒,一边倒一边大声吆喝:“刚出锅的胡辣汤,好喝哩很!”卖羊肉冲汤的商贩无需叫喊,身边的汤锅里咕嘟嘟冒着喷香的热气,围着白围裙的商贩端坐在案板前,将七八成熟的羊肉切得薄溜溜,不多时案板上的羊肉片便堆积如山。听到有人喊“来一碗冲汤”,商贩拖长了声音随口应着“来了”,随即捏了一撮羊肉片丢进碗里,抓起大勺子,伸入汤锅,舀了两勺滚烫的高汤冲进碗里,然后用笊篱罩住碗口,将碗中的汤水倒掉,伸手从筐子里抓一大把葱花香菜放入碗中,再从汤锅里舀些汤水冲到碗里,一碗香气扑鼻的羊肉冲汤便做好了。
临近中午,天也越来越热,小满会上的人流像潮水般慢慢退去,有些人家里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呢,赶完会便着急往家赶;有些人在举行小满会的村子里有亲戚,大老远来一趟顺便也串串亲戚,在一起吃顿饭,拉拉家常叙叙旧;有些人带着孩子老婆躲到小吃摊的棚子下,既大饱一顿口福,又觅得一方清凉;还有些人不愿意花钱,就找个树荫捡块石头一坐,吃起了自己带来的油馍,吃完了随便找户人家讨碗水,一顿饭也就打发了。
过罢晌午头,四面八方的人流再一次涌到会上,稀稀拉拉的会场掀起了第二个高潮。
太阳偏西了,喧闹了一天的小满会也落下了帷幕。此时通往村外的大路小路上,人头攒动,驴踢马跳,尘土飞扬,肩扛的、手提的、拉车的,个个都是喜笑颜开,满载而归。牛把式们头上戴着新买的草帽,一手牵着牲口,一手拿着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牛脖子下的铃铛有节奏地响着;有的用扁担挑着两个箩头,里面装着镰刀、牛笼嘴、草席、茶瓶,扁担一头还绑着给孩子或者老人捎带的吃食,晃晃悠悠的,像荡秋千;那些说说笑笑的村妇,着新买的竹篮,脚下的步子格外轻松,再看那篮里,有散发着清香的芭蕉扇,有缝补用的针头线脑,还有一根崭新的枣木棒槌。
有的人没把孩子带来赶会,于是临回家时就买上一盘水煎包,拽一根结实的柳条穿起来,或者称上半斤油条,用细绳绑住,给孩子们捎回去解解馋。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种田实现了机械化,割麦不用镰,打麦不用场,曾经辉煌了千百年的小满会也完成了历史使命,退出了乡野舞台。即便保留下来的小满会,也仅仅是借用了一个名称,完全失去了当年万人空巷赶小满的风采和魅力,那些售卖、挑选杈耙、扫帚、牛笼嘴的场景更是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