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康泽的旧址
修复前的中原军区军械处旧址
宝丰县城西十二里,宛洛古道旁,传统古村落张八桥镇马庄坐落于此。
古村落,说古不古,据《宝丰县志》载,马庄形成于明嘉靖年间。如豫西其他村庄一样,马庄普通得让人都不曾去注意它的面容,那些墨色的瓦、黄泥巴土墙、木桩子篱笆、石子小路、牛羊长调,还有那些鸡犬相闻……因熟视而如无睹。
特殊历史时期,马庄程家承载了两项历史使命
——中原军区军械处驻扎地、中原军区保卫部驻地
古村落方方正正,依净肠河而建,面朝入宝丰城西关的红土岭。过去这里曾是由宛入洛的交通要道。
在宝丰,若论清末民初首富,当属家中挂过千顷牌的杨老十。然而,若说起近代影响较深、作出过较大贡献的实业资本家——马庄的程家,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了。
这要从程秀松说起。程秀松有四子,分别是广举、广仁、广义、广礼。民国八年(1919年),程家靠勤劳耕作积累了三百亩土地。此后,程家先后在马庄办私塾、宝丰开药铺、许昌设百货。四子中,老二广仁聪敏异常。民国十二年(1923年),广仁在程家铁器铺的基础上,于马庄兴建了宝丰第一座机械厂。正是这座机械厂,改变了马庄程家的命运。
然而,真正使程家机械厂达到顶峰的,却是程家长房长孙、程广举之子,也就是程广仁的侄子程明远。“明远明净,儒气十足”,这是程家谱系中对程明远的介绍。这个“儒气十足”的程明远,有着不一般的魄力。彼时豫西多匪患,程明远高筑深宅大院,立炮楼、造枪炮、训练家丁。
1946年,程明远叔伯兄弟、广义之子惠远,在试制自家造出的枪炮时,误伤同村村民,闹出了人命。程惠远连夜逃至许昌,混进国民党调往台湾的学生队伍当中,再也没有回来。
1947年,中野26旅旅长向守志解放宝丰。之后刘伯承、邓小平率中原局和中原野战军司令部迁驻宝丰,宝丰随即成为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中央中原局、中原军区首脑机关所在地。其间,召开了宝丰会议等一系列重要会议;指挥了宛西、宛东、开封睢杞、襄樊、郑州、桐柏江汉六大战役,为淮海战役做了充分准备。还成立了中州农民银行总行,创办了中原制药厂、豫西兵工厂、中原印刷厂和中原新华书店总店,并创办了中原大学和豫西行政干校,培养了大批干部,为解放中原、解放全中国、加强新区政权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
这期间,马庄程家承载了两项历史使命。其中之一,中原军区军械处驻扎之地正是马庄程家机械厂。
“那时候为解放军修过枪炮,造过子弹……”今年93岁的程明远三弟、程广礼之子程世远平静地说道。
程世远同族堂弟、今年89岁的程志远对当时的印象是:“当兵的规矩好,秋毫无犯,帮村里人挑水砍柴,买东西给钱。”
马庄除了是中原军区军械处所在驻地之外,还是中原军区保卫部驻地,关押着国民党高级军事主官。其中就有襄樊战役被俘的国民党第15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康泽,洛阳战役中被俘的国民党整编第15师(原国民党31集团军15军)中将师长武庭麟(号歧峰)。而攻下襄阳城活捉康泽并把康泽送往马庄的指挥官,正是影视剧《亮剑》中李云龙的原型、时任中野6纵司令员王近山。
关押康、武二人的当然还是程家的宅院。
“解放军待他们不薄呀,让俺家做的小灶,我还给姓康的送过饭,前院四个扛长枪的兵站岗。屋后头有个窗户,窗户外放把椅子,有个身配盒子枪的当官的就在那坐着。还有俩当官的经常来找他聊天、下棋,有一个是独臂。”程世远记忆犹新。
找康泽和武庭麟聊天、下棋的不是别人,一位是时任中原军区保卫部保卫科科长的张之轩,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公安部政策法律研究室主任。另一位“独臂当官的”正是时任中原军区警卫团政委的朱汉雄,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南海接待处副处长、广州远洋运输公司党委书记。
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的命运总与时代分不开
——沉浮兴衰,一代传奇家族如今残星陨落
1956年,公私合营。程家机械厂正式挂牌宝丰县机械厂,机械设备也由马庄搬进了宝丰城南关,姓了“公”。
一页风云去,变换了时空。
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的命运总与时代分不开。“文革”时期,担任宝丰县机械厂副厂长的程明远被打为右派。因受惹了命案跑去台湾的程惠远的牵连,程惠远年幼的子侄们同样承受了不该承受或者说不是那个年龄所能承受的批斗。
后来,程家也只有程明远三弟程世远从事与机械有关的行当。宝丰城北曾经名气颇大的“永生汽修厂”,取的正是程世远的字“永生”。
马庄很多人说程惠远后来在台湾“成了气候”,是台北某军事基地的高级军官。言之凿凿,消息来自当年一同和程惠远逃到台湾的县民李殿照。
但程世远老人矢口否认:“二哥惠远早就不在了。”颇耐人寻味的是,程世远家中墙上挂的两幅书法,落款便是李殿照。
也许老人仍有所顾忌。尽管我一再强调,过去那些都已成了历史。是的,都成了历史。
宝丰县文物部门对马庄程家当年的老宅、军械处和关押过康泽的房舍进行了修缮。站在这些古房舍门前,我脑海中忽地跳出了“百年时光刻录机”几个字。
行走在填满暗影的小巷里,初冬的阳光洒在布满沧桑的屋脊,斑驳的阴影伴着脚步忽明忽暗。面对这样一座小小的村庄,沉湎于一种情绪中,我无法自拔,唏嘘不已。就让记忆抚摸时光深处的沉疴,抽丝剥茧这百年沉浮吧。
马庄后的净肠河畔,望远坡岭如黛,叶落枝枯。断断续续的河水,薄凉并夹带着些许雾气。草木、落叶、鹅卵石,糅合着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波澜。
老房子越来越老了。在岁月风雨的侵蚀下,有的已经残破不堪,有的已经墙倒屋斜,有的住着坚持留守的老人。它们零星散落在村中到处都是水泥瓷砖的现代楼舍之间,任凭院中疯长的蒿草,春去秋来。
时光如刀,流年如画。多年以后,后人翻看往事,回忆如昨。只是,沉浮兴衰,也早已沦为腐朽的传奇,在周而复始的岁月里慢慢搁浅,在匆匆忙忙的行走中依依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