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东坡书院的仰望
作者:萧根胜 来源:平顶山日报 发布日期:2019-03-27 浏览次数: 浏览


儋州东坡书院内的东坡居士雕像。先生头戴竹笠、脚穿芒屐,右手握书卷,左手提素衫,阔步走来,豪迈从容。 资料图片


三月初的一个上午,与郏县东坡碑林兴建者之一黄学彬先生拜谒海南儋(dān)州东坡书院。千年伟人苏东坡在全国有18个纪念地,处处风云气象,各具特色。这次的儋州东坡书院之行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进入东坡书院山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载酒亭。载酒亭分上下两层,上层四角飞檐,下层八角相错,亭中12根朱红圆柱支撑起翠顶,造型古朴,气势雄伟。亭内四周廊板上刻绘有反映苏东坡当年出行、写作、授徒及春梦婆趣谈、惜别儋州等情景图画,阅文赏画一下子把人带回悠悠千年。

儋州人爱唱山歌,曾经“夷声彻夜不息”。有一天,坡翁从东郊回城,但见有位年过古稀手提竹篮给家人送饭的老妇,一边走一边吟唱悠扬美妙的山歌。东坡闻听,知道此人是当地民歌高手,便趋步上前施礼攀谈,交谈之余遂吟诗侃唱:“云鬓蓬松两腕粗,手携饭榼去寻夫。”农妇闻言,已知大名鼎鼎的苏学士是在有意嘲嘻,便不客气地应道:“是非只为多开口,记得朝廷贬你无?”农妇一语点中痛处,坡翁不由黯然神伤,又甚感惊讶:一介农妇,对世间炎凉竟有不俗见解。东坡马上搭躬施礼连说:“见笑!见笑!此乃吾师也!”这就是脍炙人口的春梦婆趣谈。

载酒亭的后面就是长方形的载酒堂。这里是东坡书院的主体建筑。据载酒堂碑文记:“绍圣四年秋,东坡到达儋州,初就官舍。同年十一月,昌化军使张中邀东坡同访逸士黎子云,时座客欲醵钱于子云旧宅涧上建屋,东坡欣然同意,并取《汉书·杨雄传》载酒问字典故,命为载酒堂。”东坡书院当是在明朝嘉靖年间由载酒堂而改称至今。苏轼在此传道授业,以文会友,传播中原文化,使得“琼之有士始于儋”。其中能够用苏轼、苏辙文字确考的唯有姜唐佐一人,并且与我的家乡郏县尚有渊源。

记得郏县苏学爱好者乔建功先生曾为此写有《探析苏辙〈补子瞻赠姜唐佐秀才并序〉背后的故事——姜唐佐凭吊苏坟第二人?》(以下简称《乔文》)。故事源于苏轼与幼子苏过贬居海南期间,琼州人士姜唐佐曾往儋州就教于东坡半年之久。他们来往的书函,至今保存于《苏东坡全集·与姜唐佐秀才六首》。姜唐佐学成离儋时,东坡为其手书柳宗元《饮酒》《读书》二诗,题写跋文又撰赠一联“沧海何曾断地脉 白袍端合破天荒”,承诺来日高中及第再续写全诗。不料,一年后东坡病逝于常州,次年六月葬于郏城(河南省郏县)。翌年正月,姜唐佐进京赶考,在汝南(河南省汝南县)寻到苏辙,叙说了前情。苏辙欣然,为其续写了全诗,并写下长达二百余言的《补子瞻赠姜唐佐秀才并序》,为兄长兑现了当年的诺言。序文称赞姜唐佐“气和而言到,有中州人之风”。然而,对姜唐佐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却只字未提。

乔先生根据以上史实推断,姜唐佐此行只有先到郏城上瑞里凭吊恩师东坡墓地,会见守墓的苏过之后,才能去汝南找到苏辙为其续写全诗。姜唐佐应是继杭州大诗僧参廖(苏轼葬郏两个月后,参廖曾赴郏城凭吊苏坟)之后的凭吊苏坟第二人。

2018年4月在海口召开的全国第二十二届苏轼学术研讨会上,《乔文》受到与会专家学者的一致肯赞,认为文章主题新颖,论据充分,爬梳缕析,鞭辟入里。姜唐佐前往郏城凭吊苏坟皆为情理之事。今后应进一步深入发掘,搜寻姜唐佐凭吊苏坟的实证,为丰富儋州和郏县的地域文化再架一座友谊的桥梁。

东坡书院侧门后园怀贤亭假山旁有几株不大显眼的小花,吸引不少游人围观。看那花,泛淡紫色,不太大的花瓣内有5支花蕊,形似5只小犬顶头蹲坐一团,头、身、尾俱全,形象逼真,逗人喜欢。介绍名曰“狗仔花”,学名牛角瓜。花名并不雅,花容并不奇,但因其外形独特,更与大文豪苏东坡有缘,便被赋予了历史和文化价值而名声远播。

相传有一天,苏东坡拜访与之政见相左的王安石,王相爷上朝未归,坡公在书房歇息等待时,见案桌上有王安石铺笺写出的诗句:“明月当空叫,五犬卧花心。”不禁心想,明月何能叫?花心怎卧犬?看来高人也有舛误,遂提笔改为:“明月当空照,五犬卧花阴。”待王安石下朝到家,苏轼已去,发现书案上的诗句被其误改,王相爷暗笑年轻人见闻不广。东坡听说后颇不为意。当坡公谪居儋州后,月明星稀的夜间常听到一种鸟儿的美妙叫声,问土人,得知此鸟名为“明月”,后来又看到当地有一种可以解痛的花草,黎人称为“狗仔花”。坡公顿时幡然,王安石不仅饱读诗书,而且见多识广,自感羞惭不已。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大文豪苏东坡尚有如此差误,我辈更当笃学慎行。

载酒堂两侧有东园和西园,西园花圃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东坡居士雕像。蓝天白云,松柏参天,东坡先生头戴竹笠、脚穿芒屐,右手握书卷,左手提素衫阔步走来,神态潇洒,豪迈从容,栩栩如生。我久久伫立,凝神仰望——这是我见到的最动人心魄的一尊东坡雕像。

以苏东坡为题材的雕像在全国各地可谓难以计数,这些雕像或立或坐或仰望,展示了一代豪杰不同时期的不同姿态、不同神韵。而儋州东坡书院的这尊塑像则有着不可移植、不可替代的艺术魅力,可谓最像苏东坡的雕像。“东坡笠屐铜像碑”载:“苏东坡谪居儋州期间,和当地百姓来往频繁,十分友善。据史记载,苏轼访儋州友生黎子云,途中遇雨,从农家借笠屐差归,妇幼见状,嬉笑相随。篱犬闻声,群吠不已。东坡自语道:‘笑所怪也,吠所怪也。’”

仰望坡翁铜像,雄健伟岸散发着不屈坚贞的豪迈与旷达,奕奕神采彰显出率真、豁达和超脱。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苏东坡晚年心酸的自嘲,后人视为其绚烂人生的精彩总结。苏轼一生入宦四十年,遭贬十二载,历经三州谪居地。这是苏东坡人生的低谷时期,也是其创登文学成就顶峰和亲民爱民的主要时期。

苏轼踏入宦途不久就深陷王安石变法的政治漩涡中,因刚直敢言,不认同法度中的扰民行为而被发配到黄州,一贬就是五年。在荒僻的黄州,为了糊口,他带领全家在位于东坡的废弃营盘上垦荒辟田,营造茅舍,饲牛养鸭,浑然一介老农,自取雅号“东坡”,自此人们似乎反倒忘记了苏轼的本名。其间,他不仅写下了震古烁今的前、后《赤壁赋》及《念奴娇·赤壁怀古》等一系列千古名篇,还为救治黄州的瘟疫,自费配置药剂——圣散子,施舍于穷困的病人;为改变当地的溺婴恶习,还带头捐款,动员各界捐助成立“育儿会”,组织开展社会救婴活动。

短暂的“元祐更化”时期过后,朝廷再次掀起党祸纷争。苏东坡又被贬至岭南惠州。在惠州的三年间,他垦荒营田、合药酿酒之余,帮助民众就溪水筑塘,利用水利作碓(duì)磨;向农民介绍、推广黄州人插秧坐用的秧马,并作“秧马歌”流传至今。惠州郊野枯骨遍地,他带头募捐营造义冢;惠州东江上竹桥屡修屡坏,经他倡改为船桥,随水涨落,行人极便,名曰“东新桥”。修桥捐助时,他囊中羞涩,就把朝服用的犀带捐了出来,甚至动员贬在筠州的弟弟苏辙、弟媳史夫人把从前内宫所赐的金钱数千也捐了出来。其间他写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至今仍广为传颂。

灾难还在继续,党祸纷争再次升级。绍圣四年(1097),苏东坡以六十二岁高龄携幼子苏过踏万顷波涛来到蛮荒闭塞、十去九不还的海南儋州,过着“食无肉、病无药、居无所、出无友、冬无碳、夏无寒泉”的悲惨生活。然而,他没有因此落寞悲怆,反而赋诗吟唱“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身处逆境,屡遭贬谪,仍不忘百姓疾苦,济扶苍生;他敷扬文教,自编经说,传授生徒,破迷信,改陋习,救医药,挖水井……三年间,使这片“生理半人禽”的荒蛮之地“听书声琅琅,弦歌四起”。后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轼才得以回归。离儋前,百姓闻讯纷纷到桄榔庵看望坡翁父子,挑酒馔、端粽子,含泪话别,依依不舍。苏轼百感交集赋诗曰:“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是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生之自然,处之泰然,谪儋如家,随遇而安。生死梦一如平常,生命的圆熟练达让贬谪成就伟大,苦难煌铸人生。

终坡翁一生,素以文学泰斗久负盛名,其实他更是亲民爱民的清官、好官。为坚持“民为邦本”的宗旨,他吃尽苦头,连遭贬谪命运坎坷。尽管历史曾有负于苏东坡,但苏东坡并没有负于历史。面对不公平待遇,他没有抑郁沉沦,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忠贞不渝,笑傲人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所到之处竭尽全力为黎民百姓办实事、办好事,与民同悲同欢同好恶,且走一路写一路,挥毫泼墨,激情创作,写下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这正是苏东坡人格魅力之所在,也是其超越其他古人的闪烁亮点,使得历代无数文人志士为之倾倒。

儋州人对东坡的纪念敬仰不仅在史籍里、在故事里,也在这尊雕像里。仰望雕像,到此的官员当终生不忘自律自责,莘莘学人时时不忘自谦自矜,亦可使熙熙游人自尊自爱,摒弃自我陶醉,勿忘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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